展览:复制时代——安迪·沃霍尔展览
时间:2017年5月28日至8月28日
地点:山水美术馆
把商业与艺术之间画一个等号,恐怕立刻要激起一片反对的声音。半个世纪之前,在纽约大红大紫的波普艺术大师安迪·沃霍尔说出“赚钱是艺术,工作是艺术,成功的商业是最好的艺术”这句记入史册的话,艺术界对他的质疑之声至今也没有停息过——尽管,他在赚钱和商业上取得的巨大成功至今仍然影响着我们,近五年来的国际拍卖市场上,安迪·沃霍尔作品的年度总成交额仍然超过3亿美金,几乎稳居榜首。
安迪·沃霍尔1949年离开匹兹堡来到纽约,21岁的他看着纽约像一个巨大的机器怪物,日新月异,似乎每天都有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到处都是轰鸣的工地,夜晚处处灯红酒绿不眠不休,人们似乎天天都在举行着庆祝金钱和消费的狂欢节。安迪·沃霍尔自幼向往权贵名流们聚光灯下备受瞩目的生活,于是,天赋加勤奋,以及接近并跻身名流阶层的坚定目标,很快让他成了纽约社交界最闪耀的明星,从最著名的商业设计师到引领波普艺术潮流的艺术家,加上“工厂”时代尝试的音乐、电影、小说等种种跨界的创作,自身旺盛的创作力和强大的团队作战而完成的惊人的作品量,使他迅速成为最著名的现代艺术家之一。他“希望自己是一台机器”,认为“人就应该拼命地工作和赚钱”,他把自己生命中的一切都变成了艺术——就连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他与母亲的关系以及他的情感生活,都被他自己想象和编造出多个不同的版本,让媒体和大众永远不知道他的底细,于是一直对他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关注度。
安迪·沃霍尔的成功之路与马云异曲同工
安迪·沃霍尔取得了巨大的商业成功,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经以大量商业设计合作而年入数千万美金,三十岁在艺术界成为新兴的巨星之后更是吸金无数。有人批评他的作品太商业,他的应对则是:我就是在做商业的艺术,商业就是最好的艺术。他既能为滚石乐队和某个时尚奢侈品牌设计广告和标签,又能将商业品牌的元素吸收运用到各种艺术创作中。比如,他把美国普通人生活中最常见的金宝汤罐头、可口可乐、百事可乐画成画,又大胆以多样材料和技法去制作成版画。他要让艺术品像超市里的日耗物品一样铺天盖地地进入大众生活,要把人们最熟悉的图像做成艺术作品,植入人们的生命。于是,玛丽莲·梦露的肖像经过他风格化处理的画面时至今日仍然深入人心——即便是从未接受过艺术专业教育的人,绝大多数也都见过他那些色彩绚烂的玛丽莲·梦露肖像图案。
当安迪·沃霍尔说“成功的商业是最好的艺术”时,他是在为自己取得了商业上巨大的成功而故意将两者如此关联吗?我认为并没有这么简单。其实,安迪·沃霍尔的这句话反映的是他所生活的那个大时代的整体背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美国,就是一个商业主义与消费主义横行天下的世界,安迪·沃霍尔只是精准地抓住了大时代的核心特点,以精准的关联方式,以更为接近时代语境的材料和语言,以艺术记录了历史。
只有直击时代核心本质的艺术创作才能进入艺术史,成为里程碑。
安迪·沃霍尔在当时美国艺术界的成功之路,无异于马云在世纪交汇前后在中国商业领域的成功,他们共同的特点和能力,就是能够在所有人具备对一个时代整体的认知与理解之前,便已经抓住了这个时代最核心的要素与其发展的方向,因此他们也就抓住了同时代的人,让最大数量的人群无法抗拒地成为其思想体系帝国中的子民,精神上臣服、生活中依赖——于是,他们拥有了这个时代最高的话语权,被信服与追随,从而无往不胜地获得商业与地位的成功。
被赞美与被诋毁的“中国馆”
安迪·沃霍尔艺术巨星的神话,在中国的土壤中,几乎没有“复制”的可能性,更没有复制的价值。今天中国的商业主义与消费主义,已经超越了半个世纪以前美国的商业主义和消费主义,具备了完全不同的经济基础与政策环境。而中国的汉文化本身就是世界文化艺术史中自立门户的一个大类,若我们想一味复制安迪·沃霍尔的成功之路,那就注定要失败——安迪·沃霍尔自己就说过:“我的复制是不可复制的”。所以,好的中国当代艺术绝不是对任何他者的“复制”,而应该是对自我的传承与发扬。
在今天的中国,我们也正处于一个商业飞速发展、世事多变让人眼花缭乱的时期,每天都在诞生的各种新事物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和程度改变着人们生活。
阿里巴巴深刻地改变了十几亿人口的消费路径,为数以千万计的小经营者提供了几乎零成本的创业平台;共享单车风靡不到一年已然给出租车行业、公共交通出行方式、传统修车行业等多个领域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并且直接证明了今天的创业和营收方式与上世纪完全不同;智能机器人更新换代越来越快,从一开始四处乱撞桌椅板凳的扫地机器人,到模拟人形走路说话、模拟宠物狗吠叫跳跃奔跑的高科技人工智能设备,让一种“未来人类将被机器人统治”的言论成为热点话题;直播的风靡,让一些原本被家人和学校批评的游戏玩家、喜欢唱歌跳舞或者有其他才艺的爱玩儿的年轻人,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跟那些文艺界大咖和商界精英一样,靠直播就年入千万,迅速创造出他们的父母或许一生都难以积累的财富,颠覆了许多过去关于工作概念的边界,关于才能与智慧的定义,以及关于大众传媒的定义。
今天的中国当代艺术界,有没有哪一位艺术家能够像安迪·沃霍尔一样,像马云一样,抓住时代的核心本质,而以艺术的形式表达与记录呢?在今天的中国,究竟谁能树立这个十年或二十年里艺术史的新里程碑?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活跃在国际舞台上的中国当代艺术家以50后和60后为主,他们完成了记录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代使命,已然功成名就,而今天能够再次传承这帮老艺术家们的优良传统,深刻反思和表现今日中国并以艺术的形式将它写入历史的人,在此次威尼斯双年展的“中国馆”引发舆论大战之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令人满意的判断。
什么样的当代艺术应该进入中国的国家馆,与众多国家馆同台交流探讨时代话题?至少,我认为应该是能够称其为“中国当代艺术”的理念与创作——它须得抓住今日中国时代核心本质、看到中国文化今日问题关键所在、表达明确立场并提出恰当解答方案的艺术,同时在内涵与形式上都得是具备中国文化与历史特质、能够在国际舞台上代表中国发声的艺术。而2017年邱志杰所策划的威尼斯双年展中的“国家馆”,就具备了上述特征。
敏锐的西方评论员瞬间捕捉到了表象深处的“大国气息”,ArtNet的一位评论员将中国馆称为此次威尼斯双年展各个国家馆中“最聪明的”国家馆,并评价道:“中国很明显想要……树立21世纪有远见的地缘政治领袖形象。”这样的评价未免有些反应过激,看得出来,西方对于中国自我文明意识的觉醒相当敏感,甚至有点恐慌。当然,策展人邱志杰的出发点并非西方评论员想象的那样,他说:“是时候让我们来抛弃这种狭隘的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思路,摘下有色眼镜来看世界各地的艺术家所贡献出来的鲜活的想象力。威尼斯应该是一个互相学习的地方,而不是一个互相提防和互相警惕的地方。”
在包括ArtNet在内的顶级媒体与学者、艺术家眼中,这一届中国馆堪称激动人心,开幕第一天,中国馆人潮涌动,远远超过人们的想象,来自世界各国的观众为了观看中国馆每日两场的皮影表演,停留等候很长时间去等下一场表演的开始,展厅里站着的和坐地上的挤满了人。然而,这样一场在国际上获得了极大成功的展览却被国内某些未到现场的评论者诋毁谩骂,“非遗”、“传统”等词汇被扭曲滥用,似乎沾了传统文化的边,就不是当代艺术。对此,黑沢浩美毫不客气地评价:“如果有人无视历史的背景和语境,认为一切传统文化元素自动成为国家/民族主义的代表,我不得不说这是对于邱志杰原本意图的极为短视的回应。”
为打破边界与拓宽概念的人点赞
具有“非遗”元素的艺术创作究竟算不算当代艺术?是否应该进入双年展?在筹备策划这场《复制时代——安迪·沃霍尔展览》的过程中,受到安迪·沃霍尔的启发,我也有一些拙见。
今年的威尼斯双年展里面“中国馆”以《不息》为题,以当代艺术的方式推出中国文化经典里的“师承”与“延续”。再看看别的国家馆:德国馆以“浮士德”这个德国“非遗”为展览标题、意大利国家馆常年设有玻璃展区这一意大利著名传统玻璃手工艺创作区、英国国家馆请一位当代艺术家以全新的表现形式复原了“斯通亨治巨石阵”……从中不难看出,中国的当代艺术界正是通过这场威尼斯双年展上的《不息》,第一次真正开始反省我们的国家馆应该以什么样的作品来树立真正属于中国的国家馆形象。
Van Abbe美术馆馆长Charles Esche评价道:“《不息》不仅对于中国而言是一个重要的展览,也影响了整个艺术界的原本仍为西方中心论的、殖民倾向思想统领核心的风貌。”正是这些海外专业艺术媒体、艺术从业者敏锐地嗅到了“中国文化”的野心,才更坚定地证实:属于这个时代的中国的当代艺术,开始建设起了第一座转折性的历史丰碑。
半个世纪以前的安迪·沃霍尔勇敢地打破了商业与艺术之间狭隘的界限,为艺术更全面地融入大众生活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半个世纪之后的威尼斯双年展中国馆,则以同样的理性、智慧和开阔的视野,大大拓宽了“中国当代艺术”原有的狭隘且模糊的概念范畴,并对以当代形式传承发扬中国文明精髓的当代艺术家给予了公正的评价和展示交流的机会。
作为一个美术馆的负责人,以及此次安迪·沃霍尔展览的中方策展人,我希望能够让观众可以持续与毕加索、安迪·沃霍尔以及未来十年大展计划中的达·芬奇等艺术大师做精神的对话,与书写着今天艺术史的优秀中国当代艺术家和学者、策展人交流,去汲取他们闪耀的智慧与宏大的思维格局中的养分。(本文作者为山水美术馆馆长)